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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料我应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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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侧首看着洛阳江水滚滚而去,眼神落寞,许久才回头对朱高煦说道:“福建这边的消息传到榆木川,你父亲大概会率兵出击,按照他的脾性,一定会追得阿鲁台抱头鼠窜,直到追不上为止,甚至也可能一直留在那边,直到入冬下雪才会回顺天府。”

朱高煦眼睛一亮,“所以?”

梅殷呵呵笑了起来,“所以,你有大把的时间来为你的储君位置增添筹码,好像朱高炽身体不好,又将要大夏天了,他那身体熬得住么?”

朱高煦眼咕噜一转,“姑父不厚道啊。”

你都要死了,还要挑拨我们兄弟之间来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你就这么看不得我大明的好?

梅殷哈哈一乐,认真的道:“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朱高煦不说话了。

他在思考梅殷这番话的可操作性。

如果父皇一直在征讨鞑靼,那么自己回到应天之后,拥有此等平叛大功,动点手脚,让老大身体出点问题,父皇应该不会过分怪罪吧?

就算怪罪,也应该无伤大雅了,老大一完蛋,若是父皇再把自己杀了,储君给谁?

给老三?

不是朱高煦看不起朱高燧,就老三那点能力,大明交给他的话,迟早玩完。

梅殷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

给自己倒了酒,不急不慌的问朱高煦,“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些儿郎?”

朱高煦想了想,“大概率要充军边疆,押送到榆木川,去担任父皇征讨鞑靼的先锋兵马,能活下来的,大概能靠军功做一个正常人。”

又看了一眼按剑在侧的方玉山和梅景福,叹道:“这两位……”

不说也罢。

作为叛乱的核心人物,你能力再强,也是个死。

其实作为沙场厮杀的对手,朱高煦对于这种有能力的人,反而有点惺惺相惜,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识英雄重英雄。

梅景福不言语。

方玉山只是淡然笑了笑。

郑永都不怕死,敢怀着必死之心去清凉门当诱饵,我方玉山若是怂了,岂非让郑永笑话——况且,怂就能活命么?

不能。

生死看淡,不服就干,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方玉山早就做好了死的觉悟。

朱高煦想了想,端起了梅殷给他倒的那杯酒,没喝,放在手上把玩,许久才将目光从酒杯上抬起来,放下酒杯,斜乜着梅殷,“姑父,这是在给朱文圭拖延时间?”

梅殷摇摇头,“时间?还有什么意义呢?”

让长子梅顺昌在知晓坏消息后带着梅家后人和朱文圭逃亡海上,但梅殷甚至朱棣的脾性,只怕大明水师早就在等着了。

大儿子梅顺昌能突破大明水师的堵截吗?

梅殷不抱很多希望。

大儿子终究只是个读书人而已。

朱高煦笑着说了句侄儿是个心急的人,言下之意,梅殷你是死定了,就别磨蹭了,再这么磨蹭下去,我来亲自动手的话,大家都不好看。

这倒不是客气话。

朱高煦确实是个心急的人。

梅殷也深知。

长叹了一声,起身,拍了拍大腿,站到方玉山面前,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轻轻拍了拍这位他极为看重的晚辈,道了句等等我。

方玉山红着眼睛,没有说话。

锵!

腰间佩剑出鞘,这柄沾染了无数大明士卒鲜血的长剑,锋刃已经起卷,但杀人足够了。

方玉山轻声说了一句:“郑永去清凉门前,曾对国公您说过一句:是不急。其实我知道他话里的意思,知道他的悲观所在,我一度很鄙视他,觉得他未战先怯,不过在他义无反顾去清凉门时,我就原谅他了。”

顿了一下,“国公,我先走一步,去向郑永说声对不起。”

剑起。

血起。

如花迸射,映照艳阳,凄美而苍凉。

鲜血汩汩。

方玉山没有立即死去——和影视剧里的不一样,就算是一剑穿心或者割断颈上的动脉,人也不会立刻死去。

方玉山倔强的站着,望着梅殷,泛散的眼眸里,依然憧憬和崇拜。

最后留下了一句话,“国已灭,死家,无悔耳!”

鲜血不断喷涌,身体机能逐渐丧失,方玉山无法站立,缓缓倒下,在即将失去意识的刹那,留给了这世界最后一句话:国公,我等终究皆蝼蚁啊。

大恨。

方玉山死了,死不瞑目。

他素有大志,他想改变一切,但他只是个蝼蚁,出于对梅殷的崇拜而依附于他,结果到头来才发现,梅殷和他一样,其实在朱棣这位皇权天子下,都是一介蝼蚁而已。

梅殷眼神悲戚。

方玉山溅射的鲜血,染红了他的青花儒衫。

那么鲜艳。

宛若鲜花朵朵盛开。

他缓缓弯下腰,拿起方玉山的长剑,对二儿子梅景福颔首道:“景福,拔剑罢。”

梅景福在颤抖。

他还年轻。

他原本是可以跑的,而且梅景福知道,就算他跑了,父亲梅殷也不会怪他,但是从生下来接受的教育束缚了他,让他没有彻底舍弃忠孝之心,所以他留下了。

明知是死,也要留下。

可梅景福终究是怕死的,事到临头,他发现自己没有勇气拔剑,更没有勇气像方玉山一样,对这个世界潇洒的说几句话。

他颤抖如筛康。

当梅殷让他拔剑时,梅景福的内心充斥着对死亡的恐惧,从牙缝里断断续续蹦出几个字:“父……亲……孩儿……孩儿不……不……想……想……死。”

一旁的朱高煦一声长叹。

梅殷也是一声长叹,心软了,“景福,是为父选择错了,可惜事到如今,你我都没有回头路,你如果真不想死,为父便舍弃气节,苟活几日,去求朱棣。”

看向朱高煦。

朱高煦想了很久,才缓缓点头,“如果姑父想要这样,侄儿可以成全。”

大局已定。

一个梅景福改变不了天下大势。

但如果梅殷活着去见父皇,为了梅景福的生死而祈求父皇的话,这里面的意味很大:意味着当梅殷跪下的那一刹那,父皇靖难,便得到了建文旧臣的认同。

从今以后,父皇就是大明再无丝毫异议的正统天子!

意义无比重大。

梅景福脸色变了,嘴唇惨白而哆嗦。

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父亲梅殷,将从一个忠臣于建文帝的骨鲠直臣,变成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从抢夺朱文圭开始到今日的所有事情,都变成笑谈。

父亲梅殷,将列名史书上,被后世亿万人耻笑。

而他梅景福,也会因此列名史书中,连那蜀后主刘禅都不如。

梅景福怕死。

但他自小耳濡目染,骨子里深处也有读书人的气质,有些事他可以接受,但有些事,哪怕是死,也不敢接受。

若是接受了,忠孝两字,他无一字沾边。

于是声音颤抖但坚决无比,“孩儿不敢,孩儿也不愿让父亲背负千栽骂名,成为后人茶话之间的笑谈资本。”

长剑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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