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
从熙子林海回来,岳念廷变得心事繁重,少言寡语。
知道他烦心,陈国生一大早去市场买菜买食材,为岳念廷花了整整一白天功夫包了三种鱼馅饺子,还整了上好的小酒,擦着围裙,他笑呵呵地看着岳念廷夹起一个放入嘴中,等着他一如既往,满眼放光,嗯嗯地夸赞他不赖不赖,真有你的之类的话……
然而。
屁都没有。
“嘿!什么人呐……”老陈不干了,捋起袖子就要拍桌发威,被周铮一下子扯了围裙,冲他猛使眼色,直摇脑袋。
对于陈国生的脾气,周铮这一年半载相处下来也算品出个一二,什么都还好说,就在吃上不依不饶,最反感别人对他精心做的菜肴闭口不谈,唾之以鼻,要谁说个难吃,他能一脚把那人踹天上去。
每每如此,周铮总有一种要扶额的感觉。
自从隐退下来,陈国生手中的砍刀变菜刀,木棒变炒勺,自觉自愿地担负起岳念廷的饮食起居,倒不是岳念廷对他凉薄苛待,而是这个人本身喜欢干这些,为人爱干净好清洁,还有那么点洁癖,把家里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条,周到妥帖。
这一切让从小拉扯弟弟,当爹当妈又当哥的周铮省了太多的心力,渐渐地,也把他养懒了,跟岳念廷一道,安详地享受起陈国生这个偏执型大保姆来。
白了眼周铮,陈国生气哼哼地坐下来,示意他给个评价。
放下筷子,周铮赶紧高高地竖起两枚大拇指,嘴里呼着饺子热气,烫得眼泪都下来了也要张嘴说话,饺子真他妈牛逼啊,神仙做得啊,妈的绝了啊……
得意哼了一声,瞟了眼无动于衷的岳念廷,陈国生这才入座,磕磕筷子,自己吃起来。
塞了满口饺子,周铮鼓着腮帮子使劲嚼,目光不由往岳念廷那头跑。
这个人还是那副样子,垂着眼皮,有一搭无一搭吃着。
饭后,帮老陈洗过碗,周铮满别墅找人,终于在天台发现了这个人的身影。
肩背宽厚,将一件极普通的深色方格居家服穿出了衣架子的感觉,从背后看腰线清晰,坚实耐看,天气炎热,岳念廷随意一条大喇喇短裤,底下是一双不加修饰的人字拖,哪有一点江湖大佬的风范。
周铮弯起嘴角,勾出微微弧度。
来到这人身旁,胳膊肘撑在天台石碶的围栏上,周铮一手支着下巴,歪头看他。
很显然,岳念廷并未发现旁边的大活人,他脑子根本不在这里,一直陷入沉思。
有那么一刻,他左努努嘴,又撇撇嘴,还砸吧两下,像是烟瘾犯了……
周唯不得不承认,香烟虽然有害健康,却在思考某一件棘手问题时,对岳念廷利大于弊,刺激大脑皮层充分活跃,效果非凡。
无奈下,岳念廷只得掏出电子烟。
刚吸一口,他就崩溃地倒在石栏上,闷闷地骂出一句脏话。
有火机打燃的响声,一股烟气飘来,像世间最诱人的味道引得岳念廷抬起脑袋,顺着方向嗅过去,鼻翼呼扇呼扇,一直凑到周铮那边。
“岳先生,我是不是对您太狠了?”咬着烟,周铮愧疚地看他。
“不让我抽,你抽,还站在我跟前抽……”一张凶煞脸,岳念廷气得猛犬附身,汪地一口咬上去,正咬到软软的香烟嘴上,周铮把烟从自己嘴里拿出来,直接塞过去。
这根,就是为岳念廷点的。
舔着略微咸湿的烟屁股,岳念廷没吸,大睁双眼,愣住了。
天台风大,前端很快变成白灰,飘飘散散。
“再不抽可就没了,只许一根,下不为例。”周铮提醒他。
岳念廷这才端正抽烟姿势,眯着眼享受尼古丁的侵染,眉宇间尽是陶醉。
不知为何,岳念廷舒展的神态,微启的嘴唇流出一两声呻吟之音,下巴微扬,喉结上下滑动……让周铮怎么也挪不开目光,见对方睁眼看过来,周铮一惊,有些慌张,忙挑起话题遮掩……
“岳先生,您这一天不怎么说话,是有困扰吗?”
呼出一缕浓稠白气,岳念廷磕了磕烟灰:“林柏杉逼武文殊就范,难道就为了接‘凌霄’的生意,跟别家竞争?运毒向来不是先下手为强,而看的是稳妥,中泰毒链完备,输送毒源的能力早就公认了,‘凌霄’想进入内地,非中泰不可,他那么火急火燎干什么?”
“最近林柏杉跟光耀打得火热,是不是提早知道消息,他一再被咱们打压,想要一鸣惊人,挽回颓势吧?”周铮说出见解。
“兴风作浪就能挽回败局?”岳念廷冷笑:“把武文殊搅和进来只会让他的境遇更加艰险不利,还扣押人质,泄露老底,这担了多大的风险啊!就为了一个‘哗众取宠’?这也太不着调了!”
“他不一向如此嘛,狂妄愚蠢……”
岳念廷摇摇头:“这次太过了,夸张得我不得不怀疑他另有图谋,搞出这么大动静,是要孤注一掷,跟咱们往死里干啊……”
周铮认同,问:“那林家三口怎么办?”
一吸到底,烟很快抽完,只剩短短一截,捏着它在面前晃了三晃,岳念廷委屈巴巴:“抽完了,脑袋不转了……”
周铮默默看他。
嘴噘得天高,对方将脸别向一边。
没办法,掏出烟盒,周铮又磕出一根烟,递过去。
“我要你点好给我。”
惊讶,周铮无语地看过去。
这人望天……
沉淀两秒,一声清脆火机响,烟头通红,烟咬在周铮嘴里,嘬出若干白雾,夹在手里,他打横伸出胳膊,递给他。
“喂我。”
满满撒娇的口吻。
周铮口气都变了:“你抽不抽?”
吧唧一口,饿虎扑食,差点把手指都舔进嘴里去。
又是一口贪婪深吸,岳念廷果然继续了:“我现在想的不是如何干净地把林家灭口,而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把林家给救了,还继续干卧底。”
胸口一紧,周铮圆睁双目,震惊中带着忧色。
“干咱们这行是救人,不是害人,哪怕是恶贯满盈的罪犯,也应该交予国家政府去审判,杀戮永远是错的,只是有时形势逼人,咱们没得选择。”
“可林啸坤目标太大……岳先生您……”
周铮没往下说,嘴唇抿得泛白。
岳念廷心里有数,知道周铮为他担心,笑了笑:“不提这个,说点别的吧……”
一眨眼,剩下的半截烟变戏法一样消失无踪,抢,夺,捻,一条完美的抛物线,岳念廷缓过神来时,烟头黑焦,已经灭在周铮的手里。
目瞪口呆,甚至夹烟的手还僵在嘴前半寸的位置。
周铮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不是……你怎么跟我媳妇一样啊?!”许是跟记忆某处重合,岳念廷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周铮身体一僵。
什么涌上来,让他心里不太舒服。
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岳先生,您……您夫人现在住哪啊?还安全吗?是不是在公安的保护下?”
很静,岳念廷的回话:“她故去了。”
“抱……抱歉!岳先生,我……”周铮连连低头。
“不要紧,是我提的,你刚才跟她特别像,连表情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岳念廷脸上漾起些苦味的笑:“以前她也总管我抽烟,闻见烟味就跟我来劲,我都是去楼底下小卖部买了赶紧抽,一路抽完,还得跑两圈散散身上的味才敢回家。”
异样扩散开来,胸口越来越闷……
周铮觉得自己都不会笑了:“您……跟夫人很恩爱吧,点点滴滴,都是美好的回忆……”
“好什么啊,在一起哪有不吵的,一点事就撕扒个没完,恋爱那点美好磨得什么都不剩了,”连岳念廷也不知自己怎么搞得,郑蓓蕾去世后,他从不爱提她,一个字都不行,不是不怀念,是想起太难受,他纳闷今天吃错什么药了,话滔滔不绝地往外冒,止也止不住……
“有时候我在想,也许婚姻只是把一种爱的方式变换成了另一种,蓓蕾不再是我的爱人,却更像亲人,长在身体里,割也割不掉……”忽然,岳念廷茅塞顿开:“对,就是这样!像刚才,就是一种本能反应,顺嘴就遛了……”
见对方木纳地瞅着自己,岳念廷摆摆手:“哎,算了,跟你个小屁孩说什么啊。”
“小……小什么?!”周铮不悦。
“你结婚过?”
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