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蜷缩在李家小屋的炕床上,表情呆滞,喉咙里汩汩有声。她枯瘦的身子轻微打着摆子,形同一片在秋风中颤抖的枯叶。坐在炕边的林白羽搁下空汤碗,凑头在林氏脸上看了看,见那骇人的灰白色已退去,这才堪堪松了口气。
“大姐,你这又是何苦?”林白羽叹了口气,双目半磕,蒲扇般油黑发亮的睫毛微微抖动着,在他的鼻翼处落下两团显眼的阴影。这厮如此美貌多才,却又是如此一意孤行,我林家怎会生出这般逆子……林氏刚一睁开眼就闻到林白羽身上那股淡淡的书墨香,不由得悲从心起,恨恨地别过头去面对墙壁。
因体虚的人受不得凉,李幺三在忙着做菜的间隙一叠声催促叶氏赶回屋去把炕烧热,并叮嘱她带着两个娃儿避开些,别给东家难堪。是以林氏此时全身上下都暖呼呼的,喝下肚的醒酒汤也十分美味甘醇,余香犹在舌尖缭绕。但她就是难受得慌,既失望又伤心,恨不得还能像往年那般跳起来把亲弟弟狠揍一顿!
林氏清楚自己如今的身子有多糟糕,双眼几乎坏到和善娘一般瞎,或许稍稍好一些,至少能看到些许晃动的虚影。她原本就瘦,胃口还变得越来越小,大半碗饭剩下一小半是常态。走路急了就上气不接下气,一入秋就手脚冰凉,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便如老妪那般虚弱……可她又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不省心的弟弟?!思及此,林氏越发觉得委屈,咬着被角开始小声抽泣。
林白羽放任林氏哭了一会儿,等她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大才突然开口问:“大姐莫非是想让白羽去刘家当上门女婿才罢休?!”闻言,林氏仿佛被针扎了一般弹起身来,泣不成声地怒道:“你……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姐姐还不是为了你,为了林家着想才有心为你求娶刘家小姐,你怎么就成了上门女婿了?亏你还是个读书人,为何就不懂姐姐的苦心?我苦熬这么多年……”
因悲愤交加,林氏一时间忘了附近或许还有外人在,不管不顾地将真心话嚷出了口!听到门外传来絮絮梭梭的响动,林白羽彻底松了口气,一脸平静地将林氏枯瘦的手掌拉过来窝在手中拍了拍,唇边闪过几许无奈的苦笑。
候在门外偷听的虎子和刘娟儿双双倒抽一口凉气,洪响和童儿很有默契地退后三步抬头望天,两人假装冷静的模样很是生硬。刘娟儿全然愣住,她抬眼怯生生地看着虎子,又拿眼角余光去瞟站在她身侧的善如新,恨不得有个地缝让她钻进去才好!善如新扭头躲过那如湖水般明澈的眸光,满心苦涩难以言表。
听白羽哥这意思,似乎不愿接受林大姐的提议?或许他并未变心,但他若真的不乐意,为何又不一口回绝?林大姐这想法虽说有些自私,但她也是为了白羽哥好……白羽哥怕还是心软不想让姐姐伤心吧?如此,自己就算闹着去争又能争得什么好下场?反而给家人丢脸……善如新难过地垂下头,她很清楚,大哥翔子不论如何拼命也无法同刘家相比,那浇头面铺子毕竟还有刘家的一半股份!
刘娟儿却是当真被林氏的话吓了一跳,心道,林家大姐原来打的是这么个主意?!怪不得她在白樱间坐席的时候突然发疯闹酒!细细回想,彼时林白羽还未酒醒,被虎子哥强拉到圆桌边坐下后依旧低声念叨了许久,偏他又是挨着林氏坐的!凡视力减退的人,听力大多会变得比较敏锐,以此推断,林氏多半是听到林白羽打算求刘家收他为养子的心里话,这才控制不住借酒装疯!
但林白羽却为何要借着酒劲突然对虎子哥提出请求?他如今和韩之墨、尤爱云两位先生以及身在梧州的白奉先都能联系得上,就算有意接替白奉先成为刘家幕僚,也没必要非得当养子呀!莫非……想到某种可能性,刘娟儿不免又看了善如新两眼,突然明白了什么!如此便说得通了……林白羽只要成为刘家的养子,便成了自己名义上的二哥,林氏自然也就无法求娶自己!他这是为了……
“我……我去厨房给大家拾掇点儿热乎的吃食……”善如新红着脸退开两步,转身要跑,却见虎子赶上前几步拦在她身后,沉着脸朝屋内抬了抬下巴。虎子哥定是生气了……善如新紧抿着双唇垂下头,泪悬于睫,心中惶恐不安。
干脆撕破脸断了林氏的念想也好……刘娟儿无奈地叹了口气,正要冲进屋内,却闻林白羽抬高嗓门正色道:“大姐听我说句实话吧!白羽此次秋闱能中举,并非是有惊世才学,也非撞大运,而是因为尤先生和韩先生提前分析局势后特意指点过我策论的方向!姐姐明白吗?不论如何我也不可能轻易走上仕途!”
什么?!林氏惊呆了,刘娟儿默默地缩回脚,虎子和善如新动作统一地扑到刘娟儿身后伸长脖子侧耳倾听。只见林白羽强拉着林氏颤抖不止的双手连声道:“敢问姐姐可曾认真想过,林家旧籍已绝,你我有何德何能在这世间立足?白羽不过区区一介举子,离状元、榜眼还有隔天的路要走,又有何德何能得到礼户两部的额外照顾?不过是因为我的策论恰好吻合了考官大人的心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