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街边停的马车旁边,桐月低着头,扶了带着幕离的裴舒芬·迅速上了车,正要命人将车赴走的时候,听见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桐月撩开车窗的帘子一看,正好看见是刚才在茶楼上看见的旁边巷子里的两个人,不知为何出来了。
忙回头对夫人道;“夫人·这就是单先生。”
裴舒芬凑过头来,隔着桐月,看了一眼车窗外头。
只听那边一人道;“我已经辞了馆出来,你以后也别来寻我了。我们从此一刀两断!”正是那穿着青衫的单先生。
另外那个穿着缂丝长袍的男子低哑着声音道;“先生真的打算从此再不见面?!”
那青衫的单先生背着手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不过脸上的神情显示了肯定的答案。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十三岁跟着先生念书,念了这么些年。先生把我领上了道·就想一走了之?!”那位穿缂丝长袍的公子说得咬牙切齿。
只听单先生的嗓音清如冰雪;“你们家既容不下我·你又能怪谁?还是回去听你们家人的话,好好进学·不要再来寻我······”
桐月听这两人说话的声音,听得一团雾水。
裴舒芬却越听,嘴角翘得越高,对桐月笑道;“这一次,真是不虚此行。我们世子的先生,可是有着落了。”其实何止是世子,宁远侯府里那么多儿子,楚谦益的先生,当然不会只教他一个人的··…··
桐月忙凑趣道;“夫人可是觉得这位单先生不错?奴婢看着也行,像是很有骨气的样子。”对着一位锦衣公子都不假辞色,应该不会是一个趋炎附势的人。这种人给府里的世子做先生,应该是不错的。
回到府里,裴舒芬心情十分舒畅。
此时已经快要到吃晚饭的时候,宁远侯楚华谨派小厮回来传话,说在外面跟同僚一起去吃饭了,让他们自吃,不要等他。
裴舒芬便去布置晚上的位次和席面。
宁远侯老夫人带着楚谦益和楚谦谦迂来,看了看晚上的饭菜,点点头对裴舒芬道;“有心了。这些都是益儿和谦谦爱吃的菜。”
楚谦益和楚谦谦乖巧地迂来,一起谢了裴舒芬。
裴舒芬满面含笑,道;“若是不合你们的胃口,就跟我说。”
到了吃饭的时候,楚谦益自动坐到自己的大哥楚文、二哥楚文璋身边。因为楚华谨今日不回来吃饭,楚文琳便听了太夫人的话,坐到左下首,旁边便是她的弟弟楚文琛。太夫人的右手边,一向是楚谦谦的位置。
二房的夫人黄氏和二老爷楚华诚带着自己的儿子、女儿,坐在旁边那一桌上。
裴舒芬站着布了一会儿菜,太夫人便让她坐下来,道;“以后布菜有丫鬟们呢,你不用做这些事。”
裴舒芬笑道;“这是媳妇应该做得。娘心疼媳妇,媳妇可不能不守规矩。”
这话却刺了在一旁坐着的二夫人黄氏。她涨红着脸,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过来叫了一声“娘”······
太夫人近来心情十分好,笑着道;“都坐回去吧。以后也不用你们给我布菜,要论孝顺,也不在避上头。我不是那等就知道折腾媳妇的恶婆母,你们放心。我知道你们都是孝顺的好孩子。”
黄氏见太夫人递了个梯子过来,赶紧就坡下驴,道;“媳妇心实,还是娘懂得媳妇的一片心。”
裴舒芬心情也好,不跟黄氏一般计较,便没有同以前一样回嘴,只是坐到楚谦益旁边,同大家一起吃完晚饭。
晚饭之后,裴舒芬看着人收拾了屋子·便扶着桐月回中澜院梳洗。
很快就到了掌灯时分,各院的姨娘都带着孩子过来定省。
裴舒芬看见楚文璋同楚谦益说话,说得眉飞色舞,说到高兴的时候,还伸手拍了拍楚谦益的肩膀。
“文、文璋,你们对世子太不敬了。”裴舒芬眉头蹙了蹙·不虞地道。
楚文璋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把手缩回来,垂头丧气地走上前两步,听嫡母训话。
旁边本来笑眯眯的桂姨娘也白了脸,上前几步,对着裴舒芬跪下,道;“夫人大人有大量,不要责罚二少爷。他年纪小,不懂事··…··”楚文璋是桂姨娘所出。
“我今儿才知道·原来十三岁,还是年纪小,不懂事!”裴舒芬用帕子掩在嘴上,笑着嘲讽了一句。其实两个孩子已经是满十三,进十四·要说亲的年纪了。
桂姨娘的头垂得更低。楚文璋的脸涨得更红,走过去,也想跟着跪下。
楚谦益上前一步,拦住了楚文璋,对他摇了摇头。
楚文璋看见楚谦益一脸不以为然的栉子·脸上好受了些,便停了脚,低着头站在那里不说话。
裴舒芬从桌上拿起茶杯‘揭开盖子·微微吹了吹气·才语重心长地道;“你们虽是亲兄弟·可是也有个远近亲疏的不同。兄弟间和气,也得有个分寸。益儿是咱们府里唯一的嫡子,又是圣上亲封的世子,身份尊贵。你们对世子没上没下的,世子不跟你们计较,那时世子自矜身份,不跟你们一般见识。可是你们自己不能不知道好歹,世子宽宏大量,你们就敢蹬鼻子上脸,骑到世子头上去!”说着,裴舒芬将茶杯重重地磕在桌上,几滴茶水都溅了出来,差一点溅到裴舒芬的手上。
一旁伺候的桐云赶紧拿了抹布过来,帮裴舒芬收拾了桌面。
楚文和楚文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黯然和自卑。两人又低下头,上前几步,要给裴舒芬跪下认错。
楚谦谦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想说话,却被哥哥楚谦益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楚谦益紧走几步,走到楚文和楚文璋前面,对裴舒芬微笑道;“母亲此言差亦。”
裴舒芬吃了一惊,屋。里的人也十分意外。
就连地上跪着的桂姨娘也忍不住抬头斜斜的眼风瞥了楚谦益一眼,见从她这角度看过去,楚谦益端凝的神情像足了先夫人裴舒凡。
桂姨娘不由打了个冷战,赶紧从地上起来,躬腰退到一旁,将裴舒芬面前的地方,让给了楚谦益。
裴舒芬看着桂姨娘缩在灯影下越发渺小的身影,轻哼一声,转头看向楚谦益,已经满脸含笑,和善地问道;“益儿,母亲哪里说得不对?”子不言母过,裴舒芬这样说,可是已经将楚谦益套了进去。
齐姨娘在一旁紧紧拉着儿子楚文琛的手,嘴角微翘,低着头一言不发。
兰姨娘早瞪大了眼睛,看看自己的儿子,又看看灯影里的桂姨娘,也觉得有些不妥,却不敢出声。
只有方姨娘在心底里暗暗叹气,将怀里的胖儿子递给乳娘,自己抽身上前,对裴舒芬福了一福,笑着道;“夫人言重了。
世子可没有一个字说夫人说得不对的。齐姐姐,你听到世子说夫人不对没有?”却朝齐姨娘望迂去。
齐姨娘在心底里暗骂方姨娘多管闲事,可是被点了名,她不能再装傻,只好讪笑着道;“世子确实没有说过,夫人听差了。”
裴舒芬看着这两个姨娘,在心里轻哼一声。她们打什么主意·打量她不知道呢!
“我哪里听错了?世子刚才说,此言差亦。差,不就是不对的意思?”裴舒芬眼盯着方姨娘,一字一句地道。
方姨娘含笑还想说话,楚谦益已经又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对方姨娘行了礼,道;“姨娘有心了。益儿没有说过的话,当然不会任别人栽到益儿头上的。”
方姨娘忙侧身避开,又给楚谦益还了半礼,道;“使不得。世子不用如此多礼。”
等方姨娘避开了,楚谦益才对裴舒芬拱手行礼道;“母亲可知,‘差,,是不足的意思,而不是不对的意思。‘误,才是有错、不对的意思。”
裴舒芬微微一笑,道;“哦,受教了。我倒是真不知道还有这种差别。差、错,差、错,不是都放在一起说的?差即是错·错即是差有何不对?”
楚谦益如今才满了七岁,进八岁,生得倒是比同龄孩子要高一头,不过一向沉静寡言,倒不觉得他个头高。
如今他一个人站在裴舒芬前面的空地上,倒是气势不减,没有平日里与世无争的样子。
听了裴舒芬的回话,楚谦益笑着摇摇头,一脸怜悯的样子像个大人一样叹了口气,道;“差不是错,错亦不是差。母亲这些年,看来都自误了。母亲在家的时候,只是庶女没能上裴家的学堂,不能习字读书,明白事理,也不是母亲的错。不过母亲放心。母亲既然做了填房,又要管家理事,这些该学的,也当拣起来,重新学一学才好。母亲既然没能赶趟益儿当回禀了外祖母和外祖父给母亲寻个识字教书的女先生,好好教习母亲母亲自然不会有这些误会了。”
“再说,母亲是宁远侯夫人,走出去便是我们宁远侯府的脸面。若是被人说我们宁远侯府的主母是个睁眼瞎子,别说母亲面子不好看,丢得也是我们宁远侯府和皇后娘娘,还有几位表兄的脸。”
楚谦益言辞如刀,骂人不带脏字,将裴舒芬气得一口气堵在肋骨那里,钻心地疼。她手指着楚谦益,嘴唇哆嗦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兰姨娘同桂姨娘对视一眼,再看向楚谦益的时候,已经充满了敬畏之意。
齐姨娘和方姨娘倒是没有多少意外。她们早知道,先夫人的儿子,女儿,就算只得了她一半的好处,也不是一般人能算计的。
只有楚文和楚文璋咧嘴一笑,对这个弟弟又亲近了三分。
楚文琳有些失落地看了看楚谦益,又看了看自己的弟弟,往楚谦谦身旁挪了几步,轻轻握住了楚谦谦的手。只见楚谦谦的柔嫩小手里,居然有些汗浸浸的样子。
楚谦益看着裴舒芬脸色青紫的脸,还有指着他鼻子的手指,往后退了两步,笑道;“母亲不用感激益儿。益儿向来是个孝顺的孩子,一向急母亲之所急,想母亲之所想。若是一味顺从,知道母亲有了不足,也瞒着不说,才是大大的不孝。”
裴舒芬好容易才缓回气束,听见楚谦益说得自己跟个文盲一样,终于气性上头,讥讽道;“你这样懂规矩,为何你还要不分嫡庶,跟你的庶兄没上没下?母亲训斥他们,也是为了你好,你可知整个宁远侯府,上上下下,连一根草,一根线,都是你的,不容外人觊觎的?”还是执意要将楚谦益在兄弟间孤立起来。
几位姨娘这才明白了夫人的意思,心里都有些异样的感觉,只看向了楚谦益。
楚文和楚文璋的脸上也逐渐沉静下来,紧张地看着楚谦益如何作答。
楚谦益却又是一笑,摇头道;“母亲真是,让益儿不知说什么好。不过也难怪,母亲连一般的字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当然也不会知道我们大齐朝的《大齐律》是怎么回事了。”
裴舒芬也曾经试着读过《大齐律》,可是那种东西,佶屈聱牙之极,她实在是看不下去,就丢在一边了·只看一些野史志怪游记之类的闲书,还能读得进去。
听见楚谦益说《大齐律》,兰姨娘和桂姨娘都是心里一紧。她们当年,可是被裴家的大少奶奶沈氏,用《大齐律》里面的“妾犯妻”整治过的······
“《大齐律》有云,嫡庶一家,共分家产。先及祖,再及叔,再及兄,再及侄,直尽后世也。”楚谦益笑嘻嘻地对裴舒芬道,“母亲听得懂么?需要益儿解释一下吗?”
裴舒芬刚刚正常一些的脸色,又变得青紫起来,她手里的帕子拧成了一团,咬着牙道;“不用你多事了。我早就知道了!”不就是嫡庶均分家产?—』简直是裴舒芬心里永远的痛!她早已下了决心,等日后她辅佐皇子登上皇位·一定要求皇帝废除这条嫡庶均分家产的律例!
“既然母亲早知嫡庶共分家产,母亲又如何说这宁远侯府都是益儿一个人的?让别人知道,还以为母亲是看不得爹的子女和睦,有意要离间益儿和各位兄弟姐妹呢。再说了,”楚谦益又眼神一闪,看着裴舒芬,嘴角微翘;“爹爹春秋正盛,以后定会有新的姨娘进门,益儿还会添许多的弟弟妹妹,儿孙满堂才是祖母和爹爹的福气。这些人,都是益儿的责任。益儿身为宁远侯府的世子,当要护住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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